 母亲是35岁时才生我的，所以我对她的往事了解得不多。从我记事起，在我脑海中她的形象和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日复一日地勤奋工作、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勤劳俭朴。虽然感到她是那么的辛苦，却仍旧觉得她是那么的平凡。真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母亲与疾病抗争的那些画面——
1999年春节期间，我们都看到母亲明显地消瘦了，但由于她当时年仅59岁，而且一向身体健康，我们就都没在意，只以为她是因为帮我照顾刚出生的儿子而累瘦的。直到3月底，母亲感到平躺时呼吸困难，照了X光提示有胸水，进而做了B超检查才发现已经是卵巢癌晚期了。得知这一噩耗，我们全家上下都震撼了，我当时是天天以泪洗面，无心工作。可为了向她隐瞒病情，大家面对她时还是强忍悲痛，装出没事的样子。但我们都忽略了一点——她毕竟是医务人员，癌症的治疗方案一看就知道了。尽管当时母亲已经明白自己的病情和预后，她还是每天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开开心心的，为的是不让我们担心和忧虑。看到我萎靡不振的样子，她还找机会与我谈心，教育我要以事业为重，不要为了她而影响工作。
1999年4月19日上午8时，母亲被送进了手术室行卵巢癌根治手术以及结肠造瘘术（因为直肠、肛门等处都有了大片转移），我们全家人都焦急地守侯在手术室门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中午1点多，终于看到主刀医生出来了。但他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他告诉我们：手术简直做不下去了，母亲的躯体已经被肿瘤细胞严重地侵蚀了，这种情况的病人大多数只能存活半年左右。我们全家再一次被击倒了，甚至开始着手筹备母亲的后事。当晚8点多钟，母亲才从手术室推出来。看着她那苍白的面颊、消瘦的身体、眉头紧锁的痛苦表情，以及牙关禁闭、全身瑟瑟发抖的样子，我不禁痛哭失声。母亲听到我的哭声，费力地睁开双眼，温柔地看着我，发出虚弱的声音：“焰宁……别哭！……我……没事。”这次手术切掉了她的卵巢、子宫、直肠、部分结肠等，手术切口从胸部一直到下腹，长达40多公分，还在右腹部做了一个人工肛门，左腹部留了一根腹腔引流管。看着她一身的伤口，到处插着管道，我只恨自己无法为她分担痛苦。晚上，母亲痛苦地在病床上艰难地辗转，却一直忍着没有发出呻吟，我知道她是怕我们担心和难受。
术后，随着身体一天天恢复，母亲再次表现出了乐观的性格和勤劳的本色，一边遵照医生的指示坚持按疗程化疗，一边依然象没得病时那样照顾着家人的生活。甚至当身边其他的人需要帮助时，她也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众所周知，化疗的副作用是非常大的，每次化疗期间，她上吐下泻、头晕、脱发，十分痛苦。而且，对于她这样做了结肠造瘘术的病人来说，腹泻就意味着经常要被大便污染衣服床单。而那时由于我工作忙碌、儿子尚且年幼，没法时刻守护在她身旁，父兄们又不会护理病人，母亲经常是吐过泻过后，自己忍着头昏起床清洗。即便这样，她每天还满腔热情地帮助同病房的其他病友，她用亲身经历向她们证明癌症并不可怕，用护理经验鼓励她们积极地治疗疾病。也正因为她自己有护理经验，才能保证结肠造瘘口的完好和清洁，周围不知情的人从来没发现她的这一秘密。（做过结肠造瘘的病人由于人造肛门处没有约束能力，常常会有大便溢出，造成体味不佳。）
令人欣慰的是，经过8个疗程的化疗后，医生告诉我们：母亲体内的肿瘤细胞已经停止了生长，今后只需要定期复查就行了。母亲终于用她坚强的毅力击退了癌症的魔爪。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家又逐渐恢复了平静。母亲又开始每天为全家人的衣食起居而忙碌着，间或还用她那双巧手为周围的人服务。每每看到一些新的服装样式、毛衣款式，她总能马上学会，然后自己制作出来送给亲友。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使用的许多日常用品中（大到窗帘、沙发罩，小到手套、鞋袜）都有她的作品。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帮我做出那么合身的衣服了……。就连母亲最后一次住院时，也就是去世前的一个月，听说病房的护士为买不到合适的发网（护士工作帽下面用的）而发愁时，还赶着为她们手工编织。当感到自己实在力不从心时，她还想尽办法地把编织发网的技术传授给照护她的陪护人员。如今，大家称那些发网为“爱心发网”，因为它们凝聚着母亲那份博大的爱心和无私的情意。
从母亲确诊患卵巢癌直到她去世的7年多时间里，她一共经历了3次大手术。第二次是发现颈部有一个肿块，行了甲状腺瘤切除手术；最后一次是2005年春节前，发现她的胃、肠、肝脏等处又有了转移。当时，我们都以为她没治了，可每次母亲总能创造出奇迹来，经过又一次地狱般的手术磨难和化疗的摧残，她居然再次好转出院。当然，这也离不开同济医院的孙汉英、王世暄等教授们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以及病房护士们的精心照料。这一次手术切除了母亲的大部分胃，以及一些肠系膜，还对肝脏内的转移部位进行了栓塞治疗。虽然有效地控制了癌细胞的扩散，但是也将母亲的体质削弱了不少。而且，由于胃体切除导致食欲不佳、营养吸收不良，她罹患了严重的贫血，常常连上下楼梯都感到很困难。纵使这样的衰竭，母亲依然表现得那么的乐观、开朗，依然每天操持着家务，每次我们让她去休息，她总说：“你们上班那么累、压力那么大，来我这里就应该休息一下。我一辈子做惯了，闲不下来。”在外人看来，母亲一点都不象一个晚期癌症患者，他们常说：“一定是误诊了，要不然怎么会精神那么好？”可我知道，她不是铁人，躯体里被挖掉了那么多组织器官，还有那么多肿瘤细胞残留在她体内肆虐，她怎么可能舒服？她这样拼命只是想趁自己还能动时，为后人多造点福呀！
2006年9月3日是母亲67岁寿辰，我们几个儿女商量着给她庆祝生日。那时的她已经有很严重的贫血和胸腹水，轻微的活动都很吃力，而且也吃不进什么东西了。但为了不扫我们的兴，还是强打精神跟我们去了餐馆。就在那天，趁着全家人到齐的机会，母亲交代了自己的后事。她首先提醒我在她去世后立即执行她的角膜捐献意愿，继而要求我们在操办她的丧事时一切从简，不举办追悼会，不张贴讣告，最后要我们不要浪费国土资源，不要买墓地，直接把她的骨灰撒入长江，今后每年清明节我们想拜祭她时就无须前往拥挤的公墓，只要往长江撒些鲜花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母亲，虽是30年代出生的人，却有着后来人都无法比拟的开明思想，令人对她肃然起敬。
这次生日过后，母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直到逝世前一个月卧床不起了，才住进了医院。住院期间，母亲几乎没进食，但为了减少压迫症状，每隔一天还得从她的体内抽出大量癌性的液体，看到那一管管鲜红色的胸腹水，可想而知，她机体里的癌细胞已经疯狂到了什么地步。就连这样，母亲都从未叫过一声痛。每次看着那么粗那么长的针往她体内穿时，她总是咬紧牙关，疼得一身冷汗却没吭一声，相反还安慰做操作的医生别紧张。这次住院，母亲的生活就不能自理了，于是我们请了一名陪护人员来照顾她，她这时还没有放弃对他人的关心。10月6日适逢中秋节，那时她已经处于弥留阶段了，却还给陪护人员放了假，并且让我买盒月饼相送，她说：“人家一个外地人到这里来打工也不容易，每天那么辛苦一个月下来收入也不多，我们有条件就帮助她们一下吧！”我再次被母亲那无私的胸怀而感动了。
2006年10月11日上午9时30分，母亲那颗坚强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她深爱的世界，离开了她深爱的我们。唯愿她在天堂不用再承受疾病的折磨，再也不会感觉疼痛。遵照母亲的遗愿，我含泪请来了武汉市红十字会眼库的医生，为母亲履行了角膜捐献的手续。术后，全体医生和家属都在母亲床前深深鞠躬，为她崇高的思想而致敬。
从此，我再也不觉得我的母亲很平凡了。相反，她坚韧不拔的个性、顽强不屈的品格、勤劳俭朴的作风、乐观开朗的性格、无私奉献的精神以及乐于助人的美德无不深深地感染着我，激励着我以她为榜样，以继承她的优良传统为对她最好的纪念方式。
妈妈，放心吧！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会遵照您的遗志，照顾好爸爸和哥哥们的。女儿也会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我要做个象妈妈一样有着高尚品格的人。妈妈，您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女儿：焰宁
2007年3月2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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