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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作者:zherose 加入时间:2004-7-28 9:55:21 点击数: 对此评论
    (题记:我是您掌中捏出的泥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部都是您的存在。您却将我自掌中放下,任我茫然地看着您离去,离去,越走越远,那一头,我不能企及。。。)
    
     常常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您就离开了我,将我们计划的种种未来在瞬间终止。有很多话,关于过去的、关于现在的、关于将来的,都还没来得及说,却从此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从小到大,我记不清问过您多少问题,每一次您都能解答我的疑问,不管有多怪多难,可这一次,我问了再问,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您悄悄留下这个问题,让我独自求解。
     您不知道,这个问题对于我,实在是太难。每一个人都知道生与死是一种客观,我也知道,可我仍然不明白这样的答案究竟回答了我什么。
    
     来到这个世界30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跟您相属相连,时间和经历都不重要,什么斗转星移,什么沧海桑田,您就是爸爸,我就是女儿,那就什么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以为生活永远都会像我记忆中的小时候一样,像刚开的鲜花像刚摘的水果像刚启封的罐头,一样地新鲜,一样地刚刚开始,万物都在生长,大地欣欣向荣,不管我走到哪里,不管我经历了什么,您都和我并肩,永不过期,永远保鲜。
    
     从17岁离开您开始独立生活,我努力地踯躅前行,每一步成长都在您的注视下,我安然地享受这一切,离别总是暂时的,重逢将是永远的,我以为您的大门会永远为我保留,而我只是个出门玩耍的孩子。当我倦怠不能承受的时候,我总是能找到那扇门,推开它,所有的风雨都会挡在身后,哪怕外面是惊涛骇浪,我仍然可以浑然不觉地睡个好觉。那个时候,是没有困惑的,所有最难的问题都是您的,我懵懂地蜷缩在您的羽翼下,任您目光炯炯地环视这个世界,只等您告诉我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我不知道在伴随我成长中,您经历了多少喜怒哀乐,可我真的看到了它们一天天地在您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终于有一天,我吃惊地发现您已经成为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不可逆转。您开始越来越多地吃药了,您开始出入医院了,从那时侯起,我才不情愿地思考死亡这个离我始终遥远的空洞的问题,我一直以为思考终将是澄清的开始,可对这问题的思考总是导致慌乱,那将永不再重逢的离别,彻底让我失去了安宁。
    
     这个陡然出现的问题,改变了人生的面貌,使得它变成一个牢笼,我像一头困兽,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禁锢,我越来越急迫地渴望有一个可以安置您和妈妈的空间,渴望带您去看最好的医生,一切都像是在茫茫的旷野中不知所终地逃命,甚至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出逃的方向,我实在不知道迎战未来的离别,我还能有什么路数,因为惯于漂泊奋斗而从不在意物质生活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第一要事是有一处房子,也第一次感受到我需要您胜于所有的意义价值也因此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可我绑在了战车上,我真不知道人生应该怎样规划才能不错过每一件重要的事情,那是一段无比地捉襟见肘的日子,我的心始终不能在我的胸腔里安静地搏动,我只能一头心急火燎地遥望我的房子,一头在学业的压力和对您身体的担心之间彷徨,彷徨。。。。
     我从没想到命运会这么促狭、这么残暴,这么无视人的挣扎、渴望和尊严,这一年,当我对房子的热望快要被燃尽的时候,它终于到了我的手上,可那种喜悦已经不能够纯粹,因为您的身体状况。
    
     您一再推迟来这里的行期,当新房子里适合您的空间一点点构筑起来,我的心却找不到了它的位置,您说能够启程的时候,它就快乐地升上来,您又一次取消行程的时候,它又忽地沉下去,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再多的坚强和修养,也不能让人的心尽在掌握之中,它实在是被握在命运的手里,我们完全没有与它抗争的力量。
     可是未来尽管变得愈加不确定,希望却未必就不顽强,当一切不能把握,除了乐观地企盼,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在您,是不是也是这样?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害怕却又逃避的那种离别突然之间就降临了,命运这么拖沓地把房子交到我手里,却在倏忽之间,永远地把您带走,根本就没问我愿不愿意。甚至没有给我一个预示,或者是我太迟钝,竟然没有觉察?可便是觉察了,又怎样?它可以给我一个商讨的机会吗?它愿意给我一个商讨的机会吗?它又问过您是否愿意放弃吗?
     那些将要来的相依相偎的甜美生活啊,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耐心地等了17年。
    
     17年之前,我正好17岁,当我睁着憧憬的双眼离开家门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还会理所当然地跟您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重逢与离别都该是人生永恒的主题。尽管外面的世界的确无奈,这企盼却毫不犹豫地种在我心里,生活告诉我要等待、要忍耐、要坚强,可当这企盼终要实现的时候,它却在瞬间又将之摧毁殆尽,那一个17年是我离开您,它给了我重逢,这一个17年您离开了我,它什么都不再给我,生活啊,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这一次,我不再能够跟您一起分享我们的喜悦,可这一次原本是我们最大的一场盛宴,一场历时17年才修得的成果啊,17年的努力,这就是结局吗?是吗?从此,留我一个人在舞台上寂寞地演?
    
     您的葬礼进行了三天,一切一切都导向最终的灰飞烟灭,人们以这样繁复的形式一遍遍告诉我,您已经离开,可是,您离开了吗?您在我的生活里渗透地那么深,每时每刻每一个地方,我都不能把您从我的生活中剥离出来,我是您掌中捏出的泥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部都是您的存在。可我又能抓住什么?我仍然在说,我仍然在问,您却将我自掌中放下,从此无声无息,灰飞烟灭!!
    
     坐在新房子里,我空得发虚,曾经以为有了它什么都会有的,推开门,您就从外面进来,和我一起看着它喜悦,即便您已经步履蹒跚,那也没什么,只要您是爸爸,我是女儿,一切都跟我出生时有什么分别?一切都是欣欣向荣,日月升辉,我只要您推开门就这么进来。那些家具那些装备都明晃晃地跟我一起等待着您的检阅,在厨房里,我和他重新演绎做饭那一幕,门口那里留给您,好让您再一次把慈爱的目光奖赏给我们,永远永远,我都不会厌倦。。。
    
     可是啊,什么都没有,命运给了我这么一个空壳,抽掉了它所有的内容,抽掉了它的依据,我坐在这空壳里,找不知道您也找不到它存在的理由!台下没有了喝彩的那个观众,我还要演吗??
    
     假设您跟我在一起,我愿意再一次挺直了脊背,跟您一起面对这残酷的命运,可您却无声无息!
    
     不,除了这些,我还有更多的企望啊,当我可以读懂这个世界,我多么渴望跟您开始成熟的谈话,是您在掌中悉心地将我塑造成型,浩渺的宇宙,芸芸众生,我只是您捏就的那一个,我渴望知道您装载给我的是您怎样的灵性?我不知道人类从哪里来,又要走向哪里,可我要知道我从哪里来,又要走向哪里?我企盼的谈话就这么遥遥无期,一切戛然而止,永远地留给我太多的谜!
    
     不仅如此,我一直以为,当我长大成人,羽翼丰满,还有许许多多跟您并肩驰骋的日子在等着我们,我渴望跟您一起遍历这个世界,以您惯有的豪迈一起经风雨见彩虹,一起耕种收获,不管风雨飘摇还是世事混浊,看大江东去,胜败成空,而我们始终并肩站着,一起挺直了脊背,遍赏人间景,笑谈来时路,一蓑烟雨任平生,那将是何等快意的盛世美景?
    
     可是这一次,您让我独自挺直了站得太久太久,一蓑烟雨任平生,可我只要您站在我的身后!!
    
     “子欲养而亲不在”似乎是一句谮语,被施加在太多人的身上,成为人类世世代代不能逃脱的命运,而我却不能从这样的注解中得到安慰,因为在精神上,您从来都不是一个老人,病弱的身体从不能遮掩您最强健的精神,您时刻关注着家事、国事、天下事,您甚至热切地了解IT的发展,并以您半个世纪以上的阅历和学识时刻为我提供您深思熟虑的建议,您每天研读着我仍然似懂非懂的理论书,继续探索世界的真谛,您每天刻苦地学习英语,那些书签啊,见证着最后的一页,永远地停留在您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您对于生命的注解成为我永远的神往,仿佛遥望着巅峰处的英雄,我实在不能够以为我能“赡养”您,我只渴望和您一起并肩挺直了站着,永远,那绝不仅仅是“孝心”。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并肩挺直了站着的吗?我问您,您却沉默不语。。。我还留在原地,等着您的肩膀跟我相依,您却把背影留给我,任我茫然地看着您离去,离去,越走越远,那一头,我不能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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